第101章 枯萎的车矢菊_那山那人那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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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1章 枯萎的车矢菊

  阳光从窗外射进来,竖长的光束倾洒在氆氇地毯上,将原本隐藏在空气中的灰尘显现。灰尘似乎并不想要被人知道它的存在,徒劳地在阳光底下奔走躲藏。

  “公主,木仁师傅来了。”扎雅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。

  我回过神来,看了看早已铺满灰尘的乐谱,顶着疲惫的黑眼圈转过头去,道:“让他回去吧,我不想学箫。”

  “可是公主,木仁师傅已经来来回回有一个月了,您还是不肯见他吗?”扎雅语气之中夹杂着一丝不平,说道。

  “已经一个月了吗?”我盯着那本铺满灰尘的乐谱,有气无力地问道,眼泪却已簌簌而下。

  “公主,小的明白您是为拉藏汗王爷担心,但是你也应该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啊!”扎雅站在身后,很是担心地劝说道。

  我没有回头,心中只是酸涩,说是要注意身体,可是我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?曾经我以为自己可以永远宠溺在策凌那双带笑的眼睛里,可是到头来却发现,策凌所给的那些都是建立在我是才旺甲茂这高高在上的公主之上的;曾经我也以为拉藏汗会救我于水火,可是直到听到他受伤才知道,那个救我于水火的人很可能因为我而伤痕累累甚至丢失性命!

  “小的知道了,小的这就叫木仁师傅回去。”扎雅的语气恢复了平静,那里面没有悲伤也没有喜悦。

  下午,浑浑噩噩地从床上爬起,蓬头垢面地走到格子窗前,闻着晚风静站了许久。身后熟悉的胭脂香飘来,我有些害怕,但还是转过身去。只见,阿妈今日穿了身紫色锦绣蒙古长袍,胸前挂着绿松石坠子,头发梳得油亮,顶着一个高脚帽子站在我的面前,脸色憔悴,眼睛深陷似乎已是熬上了好几个通宵。

  “怎么不好好吃饭?”阿妈语气平静,话音里包含着关怀。

  我不知道她一开口竟会问出这么一句话,吓得呆愣,咋口结舌不知如何组词,难到她不知道我那日在宴会上说的话吗?为何仍然如此关心我?

  “傻孩子。”阿妈宠溺地将我揽入她的怀抱,我先是有些紧张有些抗拒可最终还是无法拒绝,阿妈的怀抱真的好温暖,仿佛在我这寒冷腐烂的地狱里突然有了一抹光亮,要让我得到救赎一般。

  “好了,扎雅,快点把公主好生打扮一下。”阿妈将我拉开,双手捂着我的双手,眼角的泪痕隐隐,让我猜不出到底面前这人是高兴还是悲伤。

  “阿妈。”我盯着她的眼角,心中有些许担忧,她立刻抽开双手,低头自顾自地将泪水抹干,然后带着笑脸抬起头来,看向我,道:“阿妈没事,就是见到你太开心了。”

  听着她逻辑有些错乱的话语,我心下一紧,笑道:“阿妈今日怎么净说些胡话呢?”

  “傻丫头。”阿妈笑着宠溺地看着我。

  花花绿绿地衣裳在我身上套了一件又一件,厚厚的粉底在我脸上涂了一层又一层,待扎雅将我打扮得整整齐齐地出现在阿妈的面前时,阿妈已经为我准备了一桌子的美味佳肴。

  “甲茂,快点过来!”阿妈笑眯眯地整理者桌子上的菜肴,抬起头来朝我招了招手。

  我站在一旁,看着阿妈忙碌的身影,脸上挂起了笑容,欢快地朝着阿妈走近,随她入座,净了手,然后规规矩矩地坐在位置上等她先动筷子。

  “这几日阿妈忙着宫中琐事一直脱不了身,没有时间来照管你,实在是阿妈的不对。”说着阿妈动了动筷子夹了一块已经切好的羊肉到了我的碗中,道:“瞧你,最近都消瘦了不少,来多吃点。”说完又倒了杯奶茶放在我的桌前,不一会儿我的面前已经堆满了山珍海味。

  看着碗中高高隆起的小山堆,我鼻子不由得一酸,一时间感慨万千,却最终不敢开口将事情相告,只得继续伪装。

  “好好的,怎么哭了?”阿妈从腰间抽出一张绣花绢帕递到我的面前,关切地问道。

  我抽泣着从阿妈手中将绢帕接过,擦着眼泪,摇了摇头只道‘没事’,然后拿起筷子,夹着碗里的食物便往嘴里送,虽是食不知味到底还是拼命地将碗中的东西吃得干干净净。

  夹杂着各种心情吃完饭,身后的侍女端来茶水便给我漱口,阿妈坐在一旁虽是没有怎么吃,也漱完了口,笑着看向我,道:“哦,对了。一会儿我们一起去给你哥哥送行吧。”

  “哥哥?是策凌哥哥吗?”我用绢帕擦着嘴角,有些惊讶地看着阿妈,问道。

  阿妈点了点头,道:“不是你策凌哥哥,难道还有其他?怎么,你不知道策凌回来的事情吗?”

  我摇了摇头,心中有惊喜、有害怕还有失望,只是这些表情都被我的笑脸给掩盖,现在我才明白原来自己的伪装技术一直都在,而且比以前伪装得更好了。

  “我还以为你已经知道了呢!”阿妈皱着眉头,像是有些疑虑,但还是笑着起身,拉着我走出了房门。

  走出封闭自己的房间,此刻外面已经是秋天,时间匆匆,也许只有这些飘落的叶子还在告知我它的存在吧?紧紧跟在阿妈的身后,我却不知道如何面对一会儿将要见到的策凌,为何我的心会如此的不安?仰头看着蔚蓝的天空,天空的候鸟正鸣叫着开始漫长的旅途。

  “姐姐!”博托洛克松开拉着五夫人的手,一脸欢快地跑了过来。

  已经是有些日子没有见到这张稚嫩的笑脸了,没曾料想这小孩子都已经长了好些个头了,头发依旧梳着羊角辫,不过缠绕的发饰却没有以往的那么多,看起来倒是清爽了不少。不过站在一旁的五夫人脸色似乎并不太好,见到我依旧用她那轻蔑地眼神瞟了一眼,什么也没说,朝着阿妈行了礼,我自然也是要想五夫人行礼的,于是双手放在胸前朝她行了礼。

  “姐姐好雅兴,怎么突然想起把公主带出来走走?”五夫人不紧不慢地朝着阿妈走进,似乎对我有些不满。

  我懒得管这些无所谓的争斗,弯下腰去,给了洛克一个大大的拥抱,自顾自地和洛克说起了话。

  “洛克有好些日子都没有见到姐姐了,姐姐是生病了吗?”洛克歪着脑袋,仔细打量着我,眉头微蹙,问道。

  我笑着伸手摸了摸她粉嘟嘟的小脸蛋,笑道:“对啊!洛克可有想姐姐?”

  “恩恩恩。”洛克小鸡啄米似的点头,头上的羊角辫子也随着一晃一晃的,甚是可爱,撅着嘴有些不满地抱怨道:“哥哥们现在都忙着自己的事情,都不和洛克玩,达尔马巴拉姐姐也忙着练习舞蹈,没有时间跟洛克玩,洛克本来是想去找姐姐玩的,可是阿妈说姐姐生病了,需要休息。”

  “洛克!快回来!”五夫人似乎和我阿妈聊得并不愉快,转过头想要将洛克叫走。

  洛克转过头看了看她的阿妈然后又看了看我,脸上有些不悦。

  只听得五夫人在后面喊道:“还不快点!小心被传染上病根子!”

  听得五夫人这么一说,我和阿妈的脸都阴沉下来,盯着五夫人看了几眼,她只是翻了个白眼并不理会我们,然后强行拉着洛克速速走开了。

  一路寂然到了策凌的毡房,我从屋外的石径走过,瞧见花架上的车矢菊已经枯萎,花盆之中的杂草大有寄居之势,桀骜的触角正在吸允着不属于它们的营养。

  “公主。”扎雅在我身旁,轻唤了一声,我迅速回过神来,随着阿妈迈进了策凌的房间。

  我还未来得及踏进门槛,策凌熟悉的声音便响起,顿时让我不知该进该退,惴惴不安,扎雅扎在我的身旁再度将我唤醒,我才面前挤出一个笑脸,厚着脸皮走进了策凌的房间。此刻策凌正在收拾行装,见到阿妈,他立刻躬身行了礼。待他抬起头来,见到我,脸上原先挂着的笑容瞬间僵硬。

  “策凌,行李都收拾妥当了吗?”阿妈似乎并没有注意到策凌脸上异样,走上前去关切地询问道。

  策凌别过脸,看着阿妈笑了起来,虽然脸上全是笑,只是眼角的弧线却没有以往的清晰,明明是笑,为何笑得那般勉强,是因为我吗?这般想着,我将目光从他的身上移开,打量起这间熟悉的屋子来。屋中陈设都还是原来的样貌,简单却不失贵气,只是我许久未来走动,多少显得有些陌生,恍然觉得与策凌的相识就如眼前的光景一般。

  “在看些什么呢?还不快过来与你哥哥道道别?”阿妈笑着转过头来,对着我说道。

  策凌站在一旁,脸上依旧挂着面前的笑容,只是那抹笑容似乎比刚才的更为勉强,眼神中的目光再也不是我熟悉的温柔,却是莫名的陌生与疏远。我看了看阿妈,脸上亦挂上一抹微笑,走上前去,笑呵呵地朝着策凌打招呼。

  我说:“哥哥,怎么刚回来就又要走?”

  策凌道:“因为前方战事复杂,父王信任的也只有我了。”

  我说:“那么哥哥可要完好无缺的回来才行。”

  策凌伸手似乎想要做以前那个习惯性的动作——挠我的刘海,只是手抬到半空中,摸的却只是自己的刘海,看着我笑了笑,道:“这是自然。”

  生硬地将客套话与策凌过了一遍,言语之间不夹杂以往的半分情感,只有彼此的疏远,至于这份疏远也只有我们彼此明了。

  站在一旁帮着整理策凌衣物的阿妈确乎不怎么了解,以为是我和策凌说完了话,笑着道:“可是隔了些日子没见,怎么兄妹说起话来也不似先前的和睦了?”

  我和策凌四眼相视,没有说话。

  阿妈站在一旁笑着,道:“也罢,你父王说,哈萨克这一仗很快就会完结的,日后你们兄妹两有的是时间见面的。策凌,你过来,阿妈为你求了个护身符。”

  策凌转过头瞟了我一眼,什么也没说,带着笑容朝着阿妈走了过去,我站在一旁,远远地看着此刻说笑的母子俩,忽然觉得自己的存在原来如此多余。原本内心的复杂情绪,什么害怕、愧疚、不安统统不见只有莫名的失落,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挖空了心的皮囊,行走于世间渴望被人包容,显然这里已经不是我的容身之所了。

  迷迷糊糊地随阿妈把策凌一行送到宫外,然后站在门口带着假意逢迎的笑脸对骑坐在马背上的人挥手,双目无神地盯着马背上那远去的身影,最后笑容僵硬在了脸上。阿妈以为我是伤心,也没与我多聊,便命扎雅把我送回了毡房。

  坐在窗前,格子窗外吹来的冷风撩动我的眼泪,哗的一声,这些积蓄了许久的泪水,犹如决堤一般,夺眶而出,我不曾料想自己竟是如此的不争气,仰头让泪水倒流,不断提醒自己要坚强,只是一想到策凌的身影眼泪又会止不住地往外溢。

  “公主。”不知情的扎雅见到我如此,怀着担忧的心情,轻唤着我。

  我没有回话,忍了许久,终于眼泪不再外溢。我缓缓低头,瞥见那本布满灰尘的乐谱,伸手将它翻开,正好就翻到第一次木仁教我的《阳关三别》,这些熟悉的方块汉字跃然眼帘,里面的诀别之意似乎都是在描写我现在的状态,于是又将放在乌木长盒子里的玉箫取了出来,放在嘴边,认真吹奏起来。

  很奇怪这些原本生僻的音符,此刻却变得莫名的熟悉,仿佛此刻控制玉箫的人不是自己,萦绕于梁间的音符,已然触动我的内心深处,夹杂在音符中的每一滴眼泪、每一份期盼都让我泪流满面,只是这作词者到底还是有期盼有个念想,而我,却连那份期盼那份念想都离我远去。

  也不知道是吹到了何处,只觉自己已经伤心得无法继续,只好低头掩面而泣,脸上的胭脂被我的泪水打湿,伸手去擦眼泪,手中却是花花绿绿的胭脂颜色,倒是真的以泪洗面了。时间在随着泪水一同流逝,待我体内所有的力气耗尽,眼泪再也流不出来的那一刻,我才明白自己一直渴望的,并不是自由,只是一个真正关心我的人而已。

  “巴巴朝王子。”扎雅忽然惊叫一声。

  我迅速将眼角残留的泪珠抹去,可是哭红的眼睛却不能片刻消散,但还是用尽所有的力气,挤出笑容,转过身去。

  “巴巴朝哥哥。”

  巴巴朝见到我,原本上扬的嘴角一点一点地下滑,脸上的笑容也都变成了担忧与紧张,只见他弯下身来,坐在我的身旁,温和地说道:“已经见了策凌吧?”

  我点了点头,不再伪装,低头只看着秀满花纹的氆氇地毯,道:“也许我从一开始就不该来到这里。”

  巴巴朝没有说话,屋子忽然安静下来,只闻秋风撩动窗帘的声音。

  “拉藏汗已经回到了和硕特,如今我们与哈萨克之间的局面也已经明了。过些时日,你就可以摆脱这里的一切了。”巴巴朝语气从容,不夹杂任何的感情。

  听得这句话,我并没有觉得轻松,只是木偶似的点了头,然后什么也没再多说。就这样,巴巴朝同我静坐了一个下午,坐得我只觉睡意绵绵,心情倒是平静了许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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